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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岸(完结)

多情岸(完结)

这翩若惊鸿的过客,求而不得。

01

符华走在广州的街头,那时正值盛夏。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的阴晴不定,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放晴,放晴的时候就是烈阳高照,磨人的很,下雨的时候又闷又湿,虽是有风也莫名带着种燥热。符华走在骑楼下,觉得胸口有点闷,思前想后觉得有什么事,便又无这事。

下雨广东人也是要做生意的,东家西家见着符华穿着不凡,走起路来自成一番风流,都来拉拢着她,符华推辞的时候撞到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他手上的鸟笼掉在地上砰地一声响,笼布松乱,符华正低头去拾,撞上了小鸟那双红色的眼睛,红艳地像是流血了一般。

“啊……鸢……”符华脸色白了半边,“鸢……”她用手提起鸟笼,把笼布遮好,手细微地颤抖着,似是想起了什么。

“小姐好眼力,这正是鸢。我正赶着去参加斗鸟大会呢,如今这将军被小姐吓到了。”男人对着她说话,嘴里飘出来的雪茄的味道让她很不适应。

“抱歉。”符华只以二字对之,就冷漠地提着伞走了。绕着广州的大街小巷,穿街走巷却漫无目的,也许只是为了出来走走。走至不知谁家的门前,竟然传出了收音机的声音,伴着雨声和滋滋的电流声,听的并不真切。倚在人家的屋檐下,抬眼并可看到爬满的青苔,葱郁的来几分阴凉。那时候广东人也还不识得国语,符华略懂一些,歪着头有心无意地听。收音机里大概是说些改朝易代的事情,也说日本人可能将会南下侵略。无奈地自嘲了一会儿。

“你变了,鸢。”

“赤鸢。”

赤鸢?符华被风吹得头疼,努力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自己是何处用过,那个声音的主人又是谁,便无力的笑了笑。

那时候她独居神州大地,躲在她的太虚山里不谙世事。辗转千年,在这幽静之处静观斗转星移,也不知时日。后来所有人都唤她仙人,人人都传颂她一人独挡天命大军的传奇,可她独倚阑干,月下小酌,浓酒也薄的寡淡。

于是,就有了南柯一梦,醒来之时黄粱也尚未煮熟。没有杜丽娘游园惊梦那种难以徘徊,愈发人比黄花瘦的情状。那只是赤鸢的一场梦,符华却还是符华。

02

自与天命大军一战后,赤鸢还是回了她的太虚山。赤鸢喜静,这么千年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度过,如此来也习惯了。

那日赤鸢才剪了烛火,放在灯罩子里,倚在长廊上靠着,见月光似雪一般透亮。忽的想起了那个女孩子,披着一身圣洁的修女装,似要入她梦里。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未喝先醉了。月色那么明丽,就没有夜阑卧听风吹雨的话,铁马冰河也可入梦。那个目光有些骄傲的女孩子,背着一把沉重的十字架,站在千万大军之前,展开了犹大的枷锁企图困着她前进的步伐。

灵气又迷茫的双眸扎痛了赤鸢的眼,想来是天命的牺牲品,即使惋惜也只能惋惜,个人有个人的造化,那也是别人的事。不知怎的夜间翻来覆去的,从榻边抄了件薄披风,信手拿了灯在山上走走。

沿路赤鸢逐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血?赤鸢蹲下来,拿灯照在枯叶上,一地的血迹,顺着血迹的方向走去,不远处,见一个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姑娘倒在地上。夜晚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子,和沾着血迹与泥屑的晕在一起,她死死地抱着一个紫色的盒子,盒子已经出现了裂痕。

“是你?”赤鸢半蹲下来,把灯搁在旁边,指尖在她腹部的伤口周围看了一下,痛觉惊醒了修女。

“仙……仙人。”修女咳了一口血,“麻烦……您了……请一定封印住它。”

“嗯?”

赤鸢才注意到那个盒子,它出现了裂痕,里面的东西蠢蠢欲动,接过盒子。瞬间,眼前出现了很多场景。

“丹朱?苍玄?姬麟?你们……”

“赤鸢,你不要再一个人啦,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不……我答应了丹朱她们会守着这神州,她们知我,怎么会要我与她们一起离开。”赤鸢瞬间就清醒了,“原是你啊。”

“崩坏。”她喊出了宿命一般的名字。

盒子的恶魔一下子安分了。他们是万年的敌人,一时之间被崩坏迷惑了,也是赤鸢大意。赤鸢抱起修女,把盒子放在她手中。

“你伤的很重了,先去我那里吧。”

03

且说此时春意正浓,红杏深花,菖蒲浅芽,风也料峭。赤鸢在外面采了草药回来,见床上的姑娘突然动了,搬了张木椅在她面前坐下,见她拉着自己的手,力度不小。指甲直接陷进了赤鸢的手掌里,嘴里胡乱地喊着不要。赤鸢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一直抓着,直到她放松下来。

一定是被什么魇住了,崩坏?

修女不知何时醒了,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想爬起来,忽的听到了很严厉的警告。

“想活命就别动。”

“仙人……那个……那个盒子……”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自己都快不行了,你还管它做什么?”

“不行。我决不能视而不见。”目光坚定。

赤鸢轻蔑地笑了一下,把手上捣弄的膏药放下,也不说话。把窗台边上的盒子放在她的手上。盒子已经换了,赤鸢找了个木制镂花的,把崩坏锁在里头。修女探出手上来摸着上面的金龙花纹,觉得它有些不一样,抬头时,四目相对。修女看着赤鸢的红瞳,若彼岸之花,不自觉入了神。还是赤鸢先别开了头。

“这是魂钢做的,就像你的钥匙一样。”赤鸢解释道,就想起了那天在战场上,修女倒在她脚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不觉气氛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一样:“发生了什么?”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茶壶里泡了新鲜的茉莉花,浅浅的花香漾开在水里。

修女方才俱告知于她。赤鸢早已不记得当年修女向她说了什么,外面的莺啭燕啼,修女苍白的面容,盖过了一切。只是自己痴痴地痛骂修女:“你还是没有领悟。少数人的牺牲若是能换来全人类的事,我也愿意一试。”

“如果仙人在乎的人受了伤,您会大义凛然地将她牺牲吗?”

“我没有在乎的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无情无欲,凡事才能以大局为准。”赤鸢有些烦了,拿起药膏抽身离去,“我看你没地方去了,在我这住下吧。”

“那……麻烦仙人您教我守护吧。”修女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声音低沉。

“能不能别仙人仙人地叫我,我有名字的,修女小姐。”赤鸢又想了一会儿,“叫我赤鸢吧。”

千百年间,唤起赤鸢的人早已尽数逝去,但她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有一天,她会忘记所有所有,能陪伴她的,可能只剩下一个已经唤不醒回忆的名字。

“我叫卡莲。”

布谷在窗外喳叫,这太虚山甚是幽静,闲时看庭前花开花落,望着天上云卷云舒。一瞬间让卡莲觉得一生就这么过完了。倏忽卡莲有点觉悟了,可是又懵懵懂懂地,心里不觉悲悯。后来的故事,应了一句:昨日偶尔春游,何人见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

04

卡莲病愈的时候,已是暮春。近瀑布的几棵桃树才晚来面带羞容。其他的花也颓败地差不多,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也有这几树桃花点缀暮春的美,声声燕语呖呖莺歌一早就把缠绵病榻很久的卡莲叫了起来,睡意阑珊,半睁开眼,连衣服都不想整理,迷迷糊糊地摸了出去。

冷风扑面,方醒了七八成。走到瀑布旁,有一潭水。卡莲坐在鹅卵石上,弯腰随手扑了一点水在脸上,头发也未梳理,垂落在腰间,发梢有一些浸入水里。冷水打在卡莲的脸上,才全然醒了。桃花的花蕊飘在水潭上打转,水在光下散出幻影。水清则无鱼,卡莲看着一潭水有些惋惜。

“再拿这个洗脸我看你的病是不想好了,山上风凉水冷,衣服也不穿。”

卡莲挠了挠头,脸被说得微微发红,“早。”这才注意到赤鸢鞋上沾有些泥屑,“你下山了?”

赤鸢进屋内的长椅上拿了披风,又从镜匣子里拿了把木梳子,出来走在鹅卵石旁坐下,把披风给卡莲系好,抬眼看见卡莲红着脸轻咬薄唇的模样。

“谢谢。”

“亏你还是个贵族小姐。性子这样野,衣服不穿好就敢往外跑,你父母就不担心你嫁不掉的吗?”

“我……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出生没几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十岁的时候父亲和崩坏兽同归于尽了。”

“抱歉。”赤鸢感觉自己失言了。

“没事的。卡斯兰娜家族是人民的护盾,父亲不在了,我也可以守护人民,守护卡斯兰娜!”

“痴儿!”

赤鸢拿起木梳,在水里洗了洗,甩净开始梳理卡莲的白发……卡莲的头发很长,一梳梳不到尾,白发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在光下像透明的一样,一敲即碎。梳着梳着,停住了,听到卡莲的话,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口气。

“不要再被空洞的誓言约束你了,你就是你,不是卡斯兰娜家族的奴隶。若你想的只是维护卡斯兰娜家族的荣誉,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守护人类!”

“我……”

“罢了。”赤鸢放下梳子,“今天就不扎了。你还病着,扎的那么精神反倒是不合适了。”起身走进另一间屋子里,顷刻端出一大碗粥,放在卡莲面前。卡莲早就饿了,一大早起身没吃什么东西,接过来。

“想你身体快康复了,我下山去和居民买了些肉,补身体也合适。另外,上次听你说你喜欢听戏剧,暂时也带不了你下山,太虚山太静,不适合你。只是这书,略借了三两本与你。”

符华把书搁在外头放古琴的木桌上,风大了把书吹开了,一页一页泛了黄的纸,卡莲见了不曾去拿,“我看不懂白话文。”

赤鸢坐在古琴边抚了一抚琴,另一手拿起书,目光落在一行上时手顿住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抬眼瞟了一下那边忘情春色连粥都忘了喝的修女姑娘,展眉一笑。潭水空照着卡莲的影子,波澜与桃瓣漾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美的朦朦胧胧。

05

且说赤鸢来了兴致抚一抚古琴,但心思全然在刚买回来的戏本上,有心无意地抚弄着琴,突然声音一凄厉,赤鸢抬起手来看着指尖的伤口发愣,低头一看断的竟是一弦,古人将乐器的音阶分为宫商角徵羽,一弦即宫,约为君。赤鸢感觉有些不妙,又觉得有些玄乎了,空空的站着。

“嘶……”山下传来马声,听声音应该是有一支队伍过来了。是敌是友暂时还不明确,赤鸢冷冷地看了看那边上山的石阶,什么时候她的太虚山这么热闹?

“卡莲,你到屋内去。”

“这……”卡莲看起来有些焦急,但还是到屋内。

赤鸢看她进去了,才不急不慢地走在最高层石阶前,侧着身子挡住过去的路。远远看见山下的队伍尽是明人,人数不多,大多穿着官服,带着官帽。有几个官员顺着石阶上来了,为首的着绯袍,腰间陪着块青色的玉。赤鸢向来不愿意世俗打扰到自己,若非天命用崩坏的力量,也许她根本就不会站出来,改朝换代是历史的规律,也是人类自身的造化。

那几个官员也并非第一次见过赤鸢,没有一次会像这次这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泰山压顶之势,气场比起皇帝,可能也要大上几分。

众官员作揖。

“什么事?若是没事就回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俗人。”

“奉陛下口谕,请仙人下山。陛下时时念起过去一战,此战仙人功不可没,特邀仙人至京都,好让陛下当面表达谢意。”

“不了。他的心意我领了,你走吧。”

“陛下还请仙人身边的姑娘一同赴宴。”

“我身边何来的姑娘,这太虚山还有第二个人不成?”赤鸢心里疙瘩一下,有点不舒服,更多的是不满。

“山下的居民都在议论仙人最近下山取药买书的事情了,有没有这位姑娘,还是仙人心里清楚。陛下只是想见一见这姑娘,没别的意思。马车也为仙人备下了,只要仙人的一句话,即可立即启程。”

赤鸢思量半刻,“不用。给我两匹千里马,谁都不许跟着我,我自会去。”

“这不妥罢?”

“那请回吧。”

特使最终还是妥协了,在山下备好马和草粮等待她们。赤鸢走进屋内,推开了屏风,卡莲立马起身,眉头紧皱着,急得不自觉拉起了赤鸢的手。赤鸢低头看着不语。

“是天命的部队找我来了吗?”

赤鸢摇头。

“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赤鸢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讲话呀!怎么让我一个人急!”

“这又不是我急,我急什么?看你干急我又不告诉你,不更有意思?”

“你!”

赤鸢强推着卡莲在镜子前坐下,做抽屉里取了几样首饰,点翠步摇朱簪子银钗,拿了温润的跳脱戴在卡莲手上。赤鸢弯腰拿起眉笔给她描眉。

“不是你今天早上说不梳妆的吗,为什么有装扮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皇帝忌惮我,找人来监视我,你来太虚山的行踪暴露了。他现在要你我去赴这鸿门宴。我留你一人在这里也不安全,倒不如跟着我去。”

卡莲转头,“什么是鸿门宴?”

这西楚霸王与刘邦争天下,项羽兵盛而沛公弱,项羽设了这宴,而他的亚父暗使项庄舞剑,希望借机除掉这个祸患。赤鸢低头拿了只步摇,插在盘好的头发上,弯腰看了看镜子,啧了一声。

“可惜了。”

“可惜什么?”

“没什么。”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06

“吁。”赤鸢拉了缰绳,勒住马儿,抬头看了赤红的宫墙,身披铠甲的战士守在墙上。宫门紧闭,反倒是守城的将军引在前头,衣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手里紧握着刀柄,青筋暴起。大有剑拔弩张的味道。赤鸢在路上买了两顶面纱帽,到底自己与卡莲的头发太特别了,骑马在城里过,引来无数的目光,故守城的将领认不出。

“你是什么人?天子脚下,也敢放肆。还不下马来?”

“这天子门前,除了我,谁敢骑着马。”赤鸢扯了纱帽,长发被一个金色的配饰夹着,尾端结着三根赤色的羽毛,用红色的玛瑙镶嵌。胸前的一缕用一根红绳束住,发尾泛红,赤目,全天下再找不到这样装扮的人。“还不为我通报吗?”这下将领方去。

至偏殿,见一华服的男子,中年模样,长须小眼。金龙盘绕着黄色的丝绸,衣摆出绣着七色的鸟。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明月珠。卡莲看着大殿上装饰的星汉神砂,连身旁的宦官腰间接佩母碌。一个说话阴阳怪气,又几分装腔作势地宦官,拿着拂尘一扬。

“如何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为何要行礼?”

“你可知罪?”坐在中央的皇帝抬眼看了看赤鸢。

“何罪?”

“身为明人,竟然与外党勾结,祸害朝政。”

赤鸢这才意识到皇帝摆鸿门宴是因为卡莲,卡莲本来是天命的最强女武神虽如今叛逃了,但是身份依然让人怀疑。更何况赤鸢是整个大明帝国的守护神,难免落人话柄。

“我并非明人,也并非你大明帝国的守护神,我要守护的是神州,统治者是谁,我根本不在乎。再者她已经离开天命了,现在在我这里,我也算她的老师,哪里来的我背亲叛国?”

“那这姑娘的十字架从何而来?脱离,朕看不像,倒像是个细作。”

十字架?符华这下才注意到卡莲胸前的金色的十字架。卡莲也低头呆呆地看着这个十字架,从她出逃到现在一直戴着,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卡莲正想辩解,刚要张口,赤鸢发话了。

“我相信她。”赤鸢这毋庸置疑的口气,卡莲觉得很心安。

“这……谢谢。”

“若没有别的事,我便走了。”

“大胆!陛下面前,岂容你无礼。”

赤鸢背对着皇帝,硬拉着卡莲走了,卡莲还不情愿走,频频回头,明天子阴沉的样子,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别……别走呀!你明明是清白的,是我打扰了你。”卡莲抿了抿唇,眼睑低垂,“看来是我打扰了,我该走了。”

“并非争辩,这个世界又不是非黑即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赤鸢头也不会地走了,落下卡莲在后头。

你道这世间皆有情理,殊不知,黑白不分的事比比皆是。

07

世人都道西湖好。什么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什么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文人墨客都爱这里,失意也罢,得意也罢,这杭州是尽欢之地,富庶到了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的地步。回来的路上路过杭州,恰逢七夕。街上更是张灯结彩的,赤鸢本无心停留,见卡莲对东方的一切都很新鲜,就留了一日。

夜里最热闹,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街上熙熙攘攘的有情人,卡莲见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拉着赤鸢过去。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你还想做你的怪盗么?”

卡莲笑着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在欧洲的时候,那个送我面具的人,那时候在广场上,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的戏。”

“后来呢?”

“后来……”卡莲放下挂在架子上的面具,“她在表演的时候,说到某句台词的时候无意地指向我,所有人都以为她对天命冷嘲热讽,藏在暗处的十字军出来逮捕她,我救了她。”

“那……那个面具呢?”

“我顾着那个盒子,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弄丢了。”

赤鸢又拿起卡莲刚放下的面具,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放到卡莲的手中,叮嘱似的:“这次就别丢了。”

卡莲捧着手上的面具,抬头看了眼赤鸢,又低头看着面具,嘴角上扬。

不知谁在旁边说,要到河边去放河灯。一朵莲花似的,不知是何材料做成的花苞,里面点了只小小的蜡烛,花瓣里夹着张卡片,用细绳拴着,上面大多写些祝福的话,顺着河水流转,或沉进河里,化作淤泥或到了天边,到了思慕之人的手上也未可知。世间女子大多爱做韩夫人,一红叶,一小诗,换一才子倾心,得成秦晋之好。

赤鸢到底不喜欢街上的氛围,租了一只小船。卡莲神神秘秘地跑开了,让赤鸢在船上略等一等她。赤鸢在岸边,正是万家灯火通明,低头看河水,波光粼粼地,她看见卡莲鬼鬼祟祟地跑上船,还没抬头,卡莲把什么东西套在她脸上,面具?赤鸢摸了一下,是了。

“你这是?”

“你们东方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卡莲抬头想了好久,“睚眦必报?”

“是礼尚往来。”赤鸢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船公在后头摇船,船缓缓前进。卡莲捧着船家给客人备好的莲灯,提笔写了几句英语。

—What light through yonder window breaks?

—It is the east and Chiyuan is the sun.

—I hope there would be someone warming you like the sweet sunshine just as you always do to others.

便把河灯放在水里,河灯顺着河水飘走了。赤鸢点了一盏,也没有写字,直接就放进水里。

“你就没有愿望吗?”

“我孑然一身的,无欲无求。”赤鸢靠在船边,用手支着头,漫不经心。

船飘到一处,声音就嘈杂起来了。七夕这样的日子,商人定不会放过商机,戏子早就架好了台,这次演的戏,是赤鸢那天抚琴时看的《牡丹亭》。赤鸢招了招手,“船家,在这里停一下。”

“他们在说什么?”

“一个故事,那旦叫杜丽娘,她梦中见到了一个书生,醒来后为他相思而死。后来杜丽娘又起死复生了,以大团圆结局收尾。这一出,唱的是杜丽娘游园惊梦,梦见了那个与她结缘的书生。”

“东方人都爱大团圆结局吗?”

“算是吧。”

“对不起。”卡莲低头,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

“什么?”

“船家,有酒吗?”卡莲回头朝听戏也入了迷的老爷子喊道。

“有咧,娘子把那个阁子拉开便是了。”

卡莲倒了两大杯,赤鸢接过就被一口就喝尽了。卡莲嗅了嗅,觉得和家乡的酒味道不对劲,小抿了一口,被辣的脸都红了。赤鸢倒是没说话,假装看戏,别开脸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到头来一壶酒,卡莲抿了一口,剩下的握在手心,怎么也下不来口。赤鸢喝完一盏又一盏,她很少这样喝,想必今天真的是雀跃的。慢慢地,赤鸢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只一壶酒而已绝不至于如此。

“卡莲……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一点让你安睡的药。”

“不……你要做什么!”赤鸢捂着胸口,紧抓这卡莲的衣袖,表情有些狰狞,最后还是倒在卡莲脚边。

卡莲让船家回去,在原来的地方靠了岸,回到原来落脚的逆旅,把她放在床上,浅浅地吻了她的额头。辞别的信压在杯盏下了,卡莲戴着面具便走了,再不回来。她在离开赤鸢的路途上,可并不止只给赤鸢买了个面具这么简单。

……

赤鸢过了一个时辰挣扎着起来了,还好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想也不想地就冲下楼。人群还是热闹的,许许多多的人像按了加速键一般在赤鸢面前穿梭,赤鸢环顾四周,突然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众人寻她千百度,却无人在灯火阑珊处。

略冷静了一下,赤鸢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欧洲不能呆,东陆猜忌她,她要走,一定是要去一个无人知晓她的地方——极东之地。她跌跌撞撞地往码头跑去,顾不上如今的失态,到了的时候,船已经开了,虽不远,但她看卡莲靠在船边,仿佛一早预料了结局似的,对她笑靥如花,泪水慢慢从脸颊滑落。

天上突然反常地下起了雪,赤鸢抬头凝望着飘落的雪花,月色仍是初见卡莲那晚的透亮,月色与雪色之间,她带笑离去的样子,成了第三种绝色。赤鸢在远处一直站着,直到完全看不到船了,叹了口气,回去了。

赤鸢一个人回去,总感觉心底空空的,低头时发现了那个金色的十字架,没来由地一滴泪水低落手心。

“我……这是怎么了?”她痴痴地看着那滴泪,愣住了半晌。

世人都团圆了,她是仙人,享受不到这样的福分。

邂逅如诗中波光聚散,梦醒间皆了然那个落魄王侯的悲欢,渡不过,多情之岸。

08

后来的故事,在座听书的人都知道了。卡莲在船上遭到了天命的围剿,被逮捕回欧洲,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未婚夫放出了崩坏兽,企图在混乱中带走卡莲,原来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她挡在一个女孩的身前,坦然接受了死神的邀请。

后来曾听说,一个穿着东方装束的女子来过,他们的守护神认得那位女子,她们这么说道:

“你怎么……来了?”

“太虚山被皇帝毁了,我听说你被抓了,被处死刑。”红发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请替我……守护这个……美好的世界吧。”守护神把手抬起来,很费劲地摸了摸红发女子的脸后,就被神带走了。

红发女子慢慢站起来,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一直在颤抖。她冷冷地除掉了广场上的崩坏兽,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件事在事后成为了百姓聊天的谈资,他们把那红发女子描摹地恍若仙子,却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09

符华低头看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才发现自己发了好久的呆,但是雨还是没有停。

“我没有变。”她冷漠地回答着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也许只是幻听。

“这世间的事情,有它自己的规律,崩坏也未见得是全然错误的。若牺牲能带来世界的进步,那便是值得的,无欲无求,以大局为准,不愧于心。”

赤鸢也罢,符华也罢,时间太长了,她始终会变成那个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仙人。并不是不在乎,感情随着时间流走,人情也薄成窗纱。

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这翩若惊鸿的过客,求而不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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